槐化瘀不撕裂

一路向下


金屬製的水龍頭是開著的,处于製造業膨胀式進步的世紀中人們開始注意到了產品的造型設計,旋鈕式雙開水閥的導管是粗細均勻的天鵝脖頸。默先生沒有聽見鳥類翅膀煽動時羽翼的摩擦聲,天然氣的打火石碰撞了兩次,然後燃氣點著了。他一直相信聲音是有顏色的。

現在燃氣閥門裡的褐金色把自來水給燒熱了。

刷子是從洗手池的鏡子後面拿出來的,窗簾布裡的尼龍纖維讓布料不是那麼容易地被溫水沁濕,就像荷葉表面,龍頭裡的水跳躍著逃到進下水道裡。歡呼雀躍。默先生堵上了洗手池漏塞,伸手將窗簾溺進不斷上漲的水位線裡。他的動作很刻意;手指伸直,指骨則像蜷縮起來的動物脊椎;这样不会讓被劃破的掌心沾上水。垃圾桶裡半乾的報紙團快要滿了出來,他剛剛擦过了玻璃,涂料铁丝製成的沙繃子生銹了,邊緣細屑卡蹦卡蹦地被抖了下地來。紗窗網格給予沒有形體的空氣通行卻把半指大的灰塵絨毛和蒲公英種籽隔離在外面,那時默先生正拿著花灑,試圖用水壓來解決這些;他還沒來得及拿出傑牌的洗滌劑就關掉了水閥,穿著浴室的拖鞋跑到客廳去接電話;透明泛黃的電話線用塑料釘子固定在牆面上,電視是開著的,租來的碟子一張被黑色油墨記號筆標上數字的斜斜地壓在了另一張上面;默先生記得保健室的手冊上的筆跡,寫阿拉伯數字四的時候有連筆的習慣,電源沒有斷,但是電視沒有在演任何節目:聲音是從電話里傳來的。

他在客廳穿著浴室裡的拖鞋,鞋裡有水,腳趾之間的縫隙中有微涼的粘膩感,投水要過四次,電話里這樣說道。默先生盯了灰綠色的座機顯示屏好半天,某格下劃線在不停地閃,那層透明的屏幕保護膜裡有兩個連的很近的空氣氣泡,他終於想起來他要說什麼,他並不是討厭雨天,他討厭的是降雨過後被泥濘灌滿的水窪。

不過他不是個什麼憤世嫉俗的人,他至少能跟發出怪物般轟鳴聲的滾筒洗衣機共處一室,還能和微波土豆泥達成低鹽共識。他只是討厭水窪。

電子提示音是紅色的,攪拌,投水,甩乾,埋在磁磚地板下的排水管道,污水,泡沫,連同洗滌凝膠的份擠壓著通氣管裡的大氣,他們一齊沖出存水灣道湧入排水立管。下水道埋在城市的地底,而儲水箱立在每棟建築物的樓頂,默先生抱著從滾筒洗衣機裡拿出來的窗簾到頂樓吹風。建築物裡居民在平台牽了很多繩子来晾曬衣物,但是花花綠綠的衣物和被單在太陽落下前都被收回家了,儲水箱的背面還有雙被遺忘了的洗得發白的帆布鞋。

夜被吸入肺部,就像喝掉一杯普通茶缸裡的白開水。站在這棟建築物的最高處,不出意外地感受到了涼意,夜幕下城市上空遠遠近近的光污染讓月亮失了色。他站在頂樓,俯視著低矮的房子們,同時他又被更高的房子們俯視著,高的,低的,平行著的,城市成為一攤巨大的水窪,高地將雨水積攢逼入低窪;夜空中的雲是看得見輪廓,不過是更灰了一些;如果想在大氣層之外看見大片的雲朵驟然墜地,和螞蟻類的蟲蠅視角看到潮濕地面處的反光也並無差別。蚂蚁见潮濕的地面上有幾根癟掉的煙頭是需要繞路走的,同齡人帶著脅迫的玩笑叫他用牙齒的撿撕開香煙的賽璐珞包裝紙,撕扯過濾塞海綿在那之後他才知道並不是所有香煙都在濾嘴處放了包著工業香精的脆性膠囊。

地上的煙圈染出一片焦黃,纖維物吸水膨脹得發白,他的手指長時間泡在水裡的緣故也變得發白起皺,包括指甲縫隙裡的嫩肉。门牙上下齿咬合,他嚼碎掉手指甲过长的那一部分。默先生没有理会那阵嗡嗡的耳鸣,只要不是低血糖导致的:因为某种细腻的、砂质碳水化合物还没还残留在他的口腔里;看起來像極了未來某個世紀的行為藝術,趴在樓頂回味鹽焗土豆泥的默先生;不過藝術品離他的世紀還差一個縱身一躍。

站在水箱上,他還需要一個水龍頭,擰開閥門,歡呼雀躍,重力作用,傾巢而出,穿刺耳膜,鼓動著千萬細胞齊唱最激昂的軍歌!衝刺!衝刺!衝刺!一路向下!

一路向下!!!

碰的一聲,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一樓的感應燈亮了———別那麼緊張,等一會兒默先生就會下樓來找他弄掉了的鐵製夾子———-當然他會找到的,前提是他下樓得走樓梯。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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